(一)
阳光很灿烂,天很蓝。
天上飘着一团一团的云朵,
让人想起夏日里晒足了阳光的棉被,
如果扯一块下来盖着睡,
一定好温暖好温暖,
会做一个温馨甜蜜的梦。
我坐在马车上,
随着颠簸的节奏晃动,
拉开一线窗帘,
眯着眼睛往外看。
马蹄扬起的尘土,
云雾般笼罩着车轮。
驿道上很安静,
除了马蹄声和偶尔的几声鸟叫。
这个时候,应该是有很多人上路的吧,
偏偏看不到一个影子,
这种安静,让人窒息。
(二)
“该吃午饭了吧。”我说。
表哥没有开口,依旧冷冷得坐在对面,怀里抱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钢刀,闭目养神。
我知道他不会开口的,只是想摆脱一下这种气氛。
我也知道他绝对不是闭目养神。
从上路开始,他就这么小心翼翼,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
仿佛只要一放松,我就会被几十人用乱刀砍死。
爹偏偏欣赏表哥这种风格,“小心驶的万年船,”爹常常教我做事要像表哥。
本来,小心也是应当的,表哥所在的镖局是上百年的老字号,不小心怎么维护镖局的声誉。
但是,问题在于他这次并非走镖,
只是受爹所托,送我上少林学艺,
我又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会有很多人想劫我?
“习惯而已。”表哥淡淡的说到,
他知道我的武功并不比他低,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赢过我一招半式。
他也知道我并没有什么被抢劫的价值,
只是习惯而已。
我猜不到全神贯注的境界有什么乐趣,但我能看到的蓝天白云,表哥是绝对看不到的。
只是因为习惯,我们会错过很多东西。
(三)
天边浮出一些烟囱,
渐渐变成了屋顶,墙壁,
最后,一座镇子在我们面前凸现了出来,
表哥找了家客栈,前面几十里没有落脚的地方了,今晚只能在这里打尖。
表哥说很奇怪,这座镇子中,只有这么一间客栈。
“地方小,客栈当然少了,我们那里,连一间客栈也没有啊。”
表哥不说话了,抱着钢刀,冷冷的看着我递银两给小二。
这种琐事,书上的大侠总是不屑于去做。
可是,表哥并不是什么大侠,只不过是一个镖师罢了。
而且,是他送我去学艺,
马车也要我租,干粮也要我买,住店也要我办,
什么事情都不做,要他干什么,真当自己是在保镖么?
(四)
说实话,这家店很大,很气派,就算是在城里,这样的客栈也不多见。却偏偏坐落在这样一个小镇上。
客人并不多,小二和掌柜都懒懒的在店门口晒太阳。
天色还早,我们出去走走吧。
表哥没有意见,抱着钢刀跟在我身后。
镇子真得很小,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好远。
草长莺飞,山花烂漫,春天的山野真得很美丽。
突然表哥的眼睛亮了起来,闪烁着刺透人心的光芒。
然后我听见隐约飘来的呼救声。
我和表哥连忙循声飞奔过去。
(五)
没有女人的故事,总是会逊色一些。
我常常会幻想,一个长发飘逸,清秀可人的姑娘,会在路边呼救。
她应该身穿白纱裙,披着白纱巾,婀娜多姿,动若惊鸿,翩若游龙。
然后我听到她的呼救,然后我去救她,然后开始一段传奇的或者凄美的故事。
当然,只是幻想而已。
这时候我和表哥已经看到了呼救的人,
确实是个女人,但并不是一个姑娘,
她盘着头发,穿着大红的小袄,一看便知是个回娘家的小媳妇,
她身旁有个坑,貌似猎人布下的陷阱,陷阱中躺着一头精疲力尽驴子。
原来小媳妇着急赶路抄小道,谁知驴子掉进了陷阱中,无论如何弄不出来
无奈间只能大声呼救了,正好被我们两个听到,就顺便做个好人了。
对我和表哥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驴子救出来的时候,天色也暗淡下来了,我们要返回客栈,恰好同道,便一起上路了。
一路无话,
转眼回到镇子,小媳妇说:“两位如果方便,不妨到我……娘家喝口茶水。”
左右无事,去去也无妨。
(六)
在小媳妇的娘家,我们见到了她的妹妹,一个可爱的女孩
圆圆的脸蛋,长长的头发,看到我们有些害羞,歪头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雪儿。在一个没有名字的故事里,有名字便是一种美丽。
从雪儿口中,我也得知了这座镇子的名称—-两宜镇。
每个名字都有一个故事,雪儿就很简单,是因为生她的那天,雪很大。
但不是每个故事都这么简单,有些故事是用血写成的。
很久以前,这里有个尼姑庵,里面有两个很善良的尼姑。
可惜,她们长得太漂亮了,天妒红颜。
两个尼姑被当地的豪强看中,要抢回家为妾。
为了名节,她们双双悬梁,
从此以后,镇子便叫做两尼。
后来有一任县太爷,因为觉得这个名字太过不雅,就下令改成了两宜。
雪儿讲故事很好听,即使这么悲伤的故事,从她嘴里讲出来,也有种童话的味道。
雪儿的父母很好客,但茶还是很快喝光了,我们起身辞别。
不是每次邂逅,都会是一段故事的开始。
但没有邂逅,就没有了故事。
如果我的故事是一本书,我会向后翻看。
但是此刻,我看不到未来,我不知道数年之后,我会回到这里,
我更不会想到,今夜喝茶聊天的这家人,会和我的一生紧密相连。
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会成为我一生的挚爱。
“出门在外,一切小心咯。”离开的时候,雪儿的爹爹说,我想他是应该说别的的。
我想表哥一定也看到了。
(七)
回到客栈门口,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蹄声。
回头时,一匹雪白的骏马飞驰而来,眨眼工夫便到了跟前。
骑士翻身下马,是一个很英俊的青年人,可惜一袭白衫,好似奔丧。
表哥低声说:“这个人武功不错。”
他不说,我也看出来了。
白衫人微微一笑,朝我们点点头,牵马走进客栈
我们在他身后也走了进去。
月亮升起来了,小镇夜色,应当也很美。
可惜我看不到,
奔波一整天,走进门来才觉得好累。
旅行真是件自讨苦吃的事情
除非迫不得已,还是不要出远门的好。
(八)
洗漱上床,这晚睡得好香。
似乎从练武以来就没有睡过这么沉,真是累坏了。
还作了几个梦。
第一个梦是表哥和几个人在打斗,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那几个人的面貌看清楚,仿佛是掌柜和小二。
第二个梦是雪儿被一个穿白衫的人劫走了,我想追又浑身无力站不起来,眼睁睁看着他们远去。
在第三个梦中我看到了仰慕已久的少林方丈,和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少林方丈长得好似一个熟人,我苦苦思索,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这时候,我被表哥推醒了。
“该上路了。”表哥的声音中充满疲惫。
莫非他一夜没睡?
这么奔波还睡不着?看来表哥警惕的习惯真得有点严重,有机会一定要写封家书,
告诉爹让表哥少走几趟镖。
我梦游般穿衣起床,天刚拂晓,
通红的太阳懒懒的从天边往上爬,一幅没睡醒的样子。
(九)
这个镇子上的人应该起的很晚
客栈里没有一点人的动静
掌柜的也不在,客栈门却大开着,有些诡异
我在想是否应该找掌柜说一声,表哥却已经上了马车,我只好跟着上去。
掀开帘子,我看到瑟缩发抖的雪儿。
原来有时候梦也可以是真的,我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在梦中。
雪儿讲出了昨夜的故事,颤抖的,却仍是那种童话般的声音。
原来这家客栈是间明目张胆的黑店,只因为店老板是一方霸主,所以没有人敢讲。
何况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家黑店只做远来客人的生意,从不伤及镇子的居民。
所以也没有讲出来的必要,
但雪儿和我们认识,“你们是好人,”她说。
好人是应该有好报的,不应该这么短命。
即使危险,她还是偷偷跑来客栈通知我们。
不过晚了一些。
小二已经用了迷香。
所以我会睡得很沉。
表哥的习惯救了我们。
用迷香的人,武功往往都平庸的很。
雪儿赶来的时候,表哥已经解决了所有人。
除了穿白衫的客人。
他和店里的人并不是一伙。
但这不等于他不是坏人。
表哥说,他是一个采花贼。
雪儿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他。
羊入虎口。
幸好有表哥,两个人便交上了手。
雪儿惊恐之间,躲到了我们的马车上。
雪儿说,她听到刀剑声响了很久。
静下来的时候,便看到我掀开帘子了。
就是这样一回事。
(十)
马车走出客栈,我突然感到身后传来一阵杀气。
拔剑,转身,回头,出剑,我看到一条银线从屋檐划过来。
有时行动只是因为本能,脑子没有手脚动作迅速。
我回过神的时候,一切都定格了。
雪儿还满面惊恐,一动不动,表哥挡在雪儿身前,白衫人和我相对而立,白衫上染满献血。
表哥的钢刀掉在地上,我的剑插进白衫人胸口
白衫人的剑夹在表哥掌中,剑尖透过双手,刺进表哥胸膛。
原来白衫人一直没有走远,躲在屋顶上伺机而动。
那把剑本来应该是刺向我的,却估错了位置,刺向雪儿。
表哥虽然反应灵敏。
仓促间却也来不及招架,眼看雪儿要命丧剑下。
只好弃刀用手,以血肉之躯维护这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女子。
也给了我出手的机会。
如果他没有夹住白衫人的剑,我的剑是绝刺不进白衫人的胸口的。
在血的面前,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武功远在表哥之下。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扶住表哥,对雪儿吼道:“快去找大夫,哪里有大夫。”
表哥轻轻摇摇头,“没……用……了。”
“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你坚持一下,很快会有大夫的。”
血从表哥嘴里涌了出来,他嘴角挤出一丝微笑,凝固在了脸上。
一生冷漠的表哥,最后一个表情竟然会是微笑,
我没有想到。
(尾声)
接下来的两天我都呆在镇子上。
埋葬了表哥,在驿站写了封家书,告诉爹表哥的事情。
第三天早晨雪儿告诉我,有官府的人要来过问这里斗殴的案子
我留下来,会多很多麻烦。
于是我启程继续赶路。
一个人就用不着马车了,我牵着马离开镇子。
这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路边的花草沾了雨水,都沉沉的抬不起头。
没有鸟叫,嘀嗒的雨声显得很单调。
前方的路雾蒙蒙看不清楚,但我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少林。
突然想起那晚的第三个梦,
原来梦中的少林寺方丈很像表哥,我从未想过表哥老的样子,所以在梦中见到了也认不出来。
成佛并不需要出世。
只要有了佛性,有了佛的精神。
就是佛了。
我走着,不觉回头。
蒙蒙雨雾中立着一个娇小的影子,撑着油纸伞。
我并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