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山那天,我在练功的时候,看到一个影子。
师傅说:“你看到的是自己。”
我不信。
那个影子,身上没有少林的光环。
我正想再问的时候师傅说:“下山的时候到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本门弟子,施主,下山去吧。你想知道的答案,都可以找得到。”
那一刻,我觉得师傅好伟大。
因为他知道我心底不止有一个问题。
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答案呢?
(二)
我在下山的路上想起很多事,想到后来很累了,就去找山泉解渴。
风吹过来,落叶满地。
我之前只记得寺里面的松树和柏树都是四季常青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落叶。事实上,即使见到了我也未必会留意,因为那时候我有很多事情在忙。
从第一天到寺里开始
(三)
我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我只知道,少林寺是武林第一大门派,既然来了,总不能入宝山而空手回。
于是我变得很忙碌。
第一天进寺的时候我有些失望,因为少林寺陈旧的招牌,和我想象中的金碧辉煌相去甚远。
我希望我看到的只是表象。
少林,是一个博大精深的门派。从招牌,是看不出端倪的。
事实上,我从此之后就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了。
少林寺的光阴,一闪即逝。
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四)
不知不觉,山泉就在眼前了。
我卸下行囊,从山泉中取水喝。
头顶上传来几声鸟鸣,肚子也随之叫了起来。
这才想起懵懵懂懂走了半天的路,都忘记吃饭了。
我还记得在寺里的时候,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敲钟,然后一大群人去抢饭吃。
刚来的时候,我以为练功很重要,但是等每天都吃不饱饭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只是练功。
我开始从阳光来判断时辰,每次钟声响起的时候,我正好会出现在饭盆旁边。
当然,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早饭之前,需要扎马步。
午饭之前,需要练习罗汉拳。
晚饭之前,需要读经。
为了吃饭,我都没有做足。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
(五)
但是问题在于,有些事情,迟早要来找你的。
肚子饿了的时候,才会想起找东西吃。
我本来是想抓两只鸟的。
因为从今天开始,我已经不再是少林弟子了,我想吃什么,应该由自己来决定。
可惜,应该的事情,并非都能如愿以偿。
我抓不到,只好放弃。
我以为所谓的轻功,只要能跳到师傅划的线条那么高就可以了,可是,鸟儿飞得远不止这么高。
抓不到,就只好放弃了。
好在山中除了鸟,还有野果,还有青蛙。
所谓饥不择食,总有东西可以填饱肚子。
(六)
吃完东西的时候天黑了。
以前下山去买杂货,一天可以打个来回。
少林寺并不是很高,我的脚程也不是很慢。没有走到山下,并不是因为留恋。而是想太多事情了,以至于耽误了行程。
我有太多事情要去想了,几年来从没想过的东西,今天都要认真的想清楚。
因为从今天开始,我已经不再是少林弟子了。
不再有可以休息的禅房。
不再有嬉笑玩乐的师兄弟。
不再有每餐准时的钟声。
也不再有可以教我武功的师傅。
(七)
山里风很大,很冷,我没有睡着。
明天就要到山下了,我应该往哪里走?
当然,我要回家看看爹妈,还有阔别多年的父老乡亲。
可是,如果他们要我展现少林功夫怎么办?
无论怎么说,少林寺都是名门大派。
只是,我什么都没有学到。
除了罗汉拳。可这套入门的拳法江湖上人人都会。我会的,也不比别人多。不过我并不担心,爹娘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只要能看到我,他们就会很开心。
我知道他们很容易满足。天下的爹娘,大都是这样。
只是,为什么许多为人子女的,连爹娘小小的愿望,都无法满足?
(八)
进山修行,无非是强健体魄,为什么非要学到一两手绝技呢?
我曾经以为这一点是连少林寺也无法脱俗的地方。
可是今晚,我在想明天的时候,又想到了这点。
看完爹娘之后,我该做些什么呢?
我想,是该找些正当的事情来做吧。
可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原来饮食男女,人皆不能免俗。
轻功不好,就连鸟也没得吃。没有防身绝技。
下山,我真得很迷茫。
(九)
太阳终于出来了,透过树枝的缝隙,稀疏的洒在身上,很舒服。
我好希望能多睡一会,今天没有人催,我不再是少林弟子了。
但我还是早早起身,在满是落叶的林间,开始练习练习过很多遍的罗汉拳。
脚下掀起的树叶开始在身边飞舞,金色的映着阳光,我猜一定很美。
可惜没有人看到。
很孤独,
为什么美丽的东西会孤独,
我不知道,也没有再想。
该上路了,这么美丽的早晨,行路会很开心。
(十)
中午的时候来到山下,才发现出门的时候忘记带银子。
其实也并非忘记,因为我本来就身无分文。
回家的希望马上变成了奢望,在山中,还有野果可以填饱肚子。到了山下,没有银子,就寸步难行。
我要先赚足盘缠,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于是我走进一家店铺,没有看清楚招牌,只看到门口写着“招募工人”几个大字。
“你会磨豆腐吗?”柜台后,老板冷冷的问到。
“我会罗汉拳。”我唯唯诺诺地说。
“磨豆腐需要软功,罗汉拳能干什么,让你砸摊子么。现在的年轻人,没有什么能耐,就想出来闯荡,真是差劲……”
我退了出来,走进另外一家店。一面铁锤扑面而来,我连忙侧身闪过。
“你这样子也敢来试,闹出人命怎么办?”一个黝黑高大,铁塔般的汉子,对拿着铁锤的年轻人吼道,后者放下锤子,面红耳赤的走了出去,经过我身旁的时候,满脸惭色,我忙微笑着说:“没事,没事,小事而已。”可是他已经走远了,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今天还是不要试了,差点出人命,这么不吉利的是我可不想遇到第二次,打铁这种粗活,没有几年的锻炼是做不来的,我看你还是先找份别的事情做吧”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那么几下功夫,莫说开馆授徒,恐怕街头卖艺也有所不足。
日头渐渐西沉了,我还在街头彳亍,影子越拉越长,身旁是行色匆匆的人群。
我明明在闹市中,为什么比在山里还孤独?
(最终章)
我在街头扎下马步,拉开罗汉拳的起手式。
一拳拳打了起来。
我希望自己能够打完它。
我希望自己能够打得很漂亮。
因为,
我希望有人可以围过来观看。
我希望有人可以看中我的身手。
我希望有人可以给我一份合适的工作。
我希望有人可以做我最美丽最亲爱的新娘。
我希望有人可以给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薪水。
我希望有人可以许诺我一个完美的幸福的光明的未来。
风又吹起来了,
夕阳下,人潮涌动,我像一朵浪花,随着这人潮起伏。
恍惚中,我又看到曾经见过的影子。
原来师傅说得没错,走出山门,
很多事情都能想的清楚,,
很多事情都能看得仔细
那个影子,
真的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