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街道两侧绘有很多壁画,有古代诗词,有名文名句,也有书画故事。这一点,和他古城的风格颇为相称。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无意中也会增长很多知识,比起铺天盖地的广告冲击,这样的做法,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二十四孝”的故事就是我从这些壁画上偶尔看到的。当时走马观花的看过去,“卖身葬父”的情节因为反复出现在电视荧屏上而耳熟能详;“单衣顺母”小时候听妈妈讲过,不想竟然是二十四孝之一,而且与《论语》也有瓜葛;至于其他故事,就一个都没有听过了。在这些故事中,有两个最感动我。后来特意从网上找二十四孝的故事一一研读,发现,最感动我的依然是曾经那两个:一个是“闻雷泣墓”;一个是“挨杖伤老”。
“闻雷泣墓”的故事讲的是魏晋时期营陵(今山东昌乐东南)有一个名叫王裒的人,父亲王仪被司马昭杀害,他隐居以教书为业,终身不面向西坐,表示永不作晋臣。王裒侍奉他的母亲特别孝顺。他母亲在世的时候,生来就很胆小,惧怕雷声,王裒经常在打雷的时候,到母亲身边给其壮胆。母亲去世后,王裒把他埋葬在山林中寂静的地方、一到刮风下雨听到震耳的雷声,王裒就奔跑到母亲的坟墓前跪拜,并且低声哭着告诉道:“儿王裒在这里陪着您,母亲不要害怕。”他教书时,每当读到《蓼莪》篇,就常常泪流满面,思念父母。 诗曰:慈母怕闻雷,冰魄宿夜台;阿香时一震,到墓绕千回。
“挨杖伤老”则是说汉朝时,大梁有个叫韩伯愈的人,本性纯正,孝敬父母,是一位著名的孝子。他的母亲对他管教很严格,稍微有点过失,就举杖挥打。有一天伯愈在挨打时,竟然伤心哭泣。他母亲觉得奇怪,问道:“往常打你时,你都能接受,今天为什么哭泣?”伯愈回答道:“往常打我我觉得疼痛,知道母亲还有力气,身体健康,但是今天感觉不到疼痛,知道母亲身体衰退,体力微弱。所以伤心禁不住流下了泪水。并不是疼痛不甘心忍受。”诗曰:体念母亲情至忱,母棰轻重甚关心;一朝知母力衰退,顿起心酸泪湿襟。
而从小听妈妈讲过的“单衣顺母”,则是关于周朝闵损的。闵损,字子骞,是个孝子。母亲早逝,父亲怜他衣食难周,便再娶后母照料闵子骞。几年后,后母生了两个儿子,待子骞渐渐冷淡了。一年,冬天快到了,父亲未归,后母做棉衣偏心,给亲生儿子用厚厚的棉絮,而给子赛用芦花絮。一天,父亲回来,叫子骞帮着拉车外出。外面寒风凛冽,子骞衣单体寒,但他默默忍受,什么也不对父亲说。后来绳子把子骞肩头的棉布磨破了。父亲看到棉布里的芦花,知道儿子受后母虐待,回家后便要休妻。闵子骞看到后母和两个小弟弟抱头痛哭,难分难舍,便跪求父亲说:“母亲若在仅儿一人稍受单寒;若驱出母亲,三个孩儿均受寒。”子骞孝心感动后母,使其痛改前非。自此母慈子孝合家欢乐。有诗赞曰:闵氏有贤郎,何曾怨后娘;车前留母在,三子免风霜。而在《论语》中,孔子也不由感叹道:““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这几个故事,可以充分诠释什么“至孝”,然而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样的孝,犹如“白云在青天,可望不可及”,太过理想了。因而只能作为一个标榜,而不能作为常人处世的准则。那么对常人来说,怎样才能叫“孝”呢?
儒家经典之一的《孝经》详细的阐述了从天子到士大夫以及庶人的“孝”的准则,《三国演义》中夏侯敦引用的那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就出自《孝经》。不过这本书我只是走马观花般惊鸿一瞥,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伪书。当然我这样说并没有什么确切的依据,只是这本书的内容太政治化了,把“孝”作为“忠”的初级形态,把推广孝道作为巩固封建统治一种手段。倘若《孝经》不是伪书,那我心中对孔老夫子的敬意,要大大打几个折扣了。更何况,《孝经》讲的虽然较为详尽,但越是详尽的东西,就越容易落后于时代,《孝经》中所将的东西,即使真是孔子的言论,在今时今日,也大都不再适用了。相反地,孔子对于“孝”的理解,我认为在《论语》中为数不多的几句,才可谓提纲挈领,字字珠玑,简明扼要的说出了“孝”的主旨。
在传统的中国社会中,“养儿防老”的观点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因此在很多做子女的看来,赡养老人就是“孝”,然而,孔子却认为,“能养”并不是“孝”。他在子游问孝的时候这样说:“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赡养是子女最基本的义务,乌鸦尚且反哺,做人如果连这一层都做不到,就禽兽不如了。而孔子的意思是,如果只是能赡养,也不过与养“犬马”一样。如果要做到“孝”,至少要加上一个“敬”字。如果不“敬”,就不能称为“孝”。学生时代的操行评语上,常常有“孝敬父母”这一条,可见“孝敬”二字,是不可分割的。
在今天,中国传统社会的结构正在剧烈调整着,赡养父母正逐渐从家庭义务转变为社会义务。“能养”的责任从个体身上逐渐解脱出来,转而成为整个社会的责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实现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理想。在这种情况下,父母对子女的依赖减少了。尤其是当社会养老保险制度完善之后,“养儿防老”将无可避免的成为过去时。这样,“孝敬父母”中“敬”的意义就更为突出了。
“敬”最大的敌人是“色难”。子夏问孝的时候孔子说:“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意思是说,态度要做到和颜悦色,是很困难的。因为当子女为父母做事时;有了美酒佳肴让父母吃时,子女的脸色很难堪,这能算是孝吗?父母对子女物质方面的要求越来越有限,而精神方面的要求才是最重要的。尊敬,是最起码的要求。我们对陌生人尚且能够尊重,为什么对自己的父母,却往往横加指责,蛮横无礼呢?我想,一方面,是因为子女往往把父母给予自己的爱与物质当作理所当然,而把自己回报给父母的当作额外恩赐,因此,才会常常盛气凌人;另一方面,恐怕就要归咎于社会风气的影响了吧,在一个整体趋于西化的社会体系下,对所谓“平等自由”观念的曲解正逐渐蚕食着对父母师长应有的敬意。
孟懿子问孝的时候,孔子说“无违”。说完后怕孟懿子不能理解,又假借对樊迟说话的机会解释了一遍,“无违”,就要“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这段话,比“敬”的要求又上了一层。”礼”在古代中国有很重要的地位,直到今天,中国还自称自己是“礼仪之邦”,既然如此,“孝”就不能违反社会的道德礼仪准则。心里尊敬是不够的,还必须在行动中体现出来。对待父母,不能违背社会道德规范,活着的时候,要尽量让父母快乐,颐养天年,逝去的时候,更要对逝者足够的尊重。能达到这样的标准,我想,差不多可以称为“孝”了吧。
然而,孔子还提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达到的“孝”的境界。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如果能让父母除了为你的身体担忧之外别无忧虑,就能称得上“孝”了。父母,通常尤其是母亲,对子女的关怀和忧虑是萦绕一生,挥之不去的,这一点,我只能从父母身上感受,那些作了父母的人,体会恐怕要比我深的多。我没办法对这层意思更详尽的陈述,因为父母对子女那种细致入微的体贴,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如果做人能做到让父母“唯其疾之忧”,这样的人,不仅是至孝,对整个社会而言,也一定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虽然现在因为交通的便捷和通讯的发展,对“远近”的定义已经与从前大大不同了。但无论怎样,“儿行千里母担忧”,千里之外的我,会令远在家乡的母亲多么担忧啊,高堂明镜,今夜又有几缕青丝成白发。而不孝的游子,还在这里妄谈孝道,何其惭愧,何其惭愧啊。
我知道,历史是有进无回的历程。但有时还是忍不住会想,倘若今日之中国,今日之世界,仍然处于农耕时代,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可以在父母祖辈前后侍奉以尽孝道,也是件令人向往的事情。而每每相毕,不由后怕,怕自己总是寄希望于来日,怕来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行文至此,不觉潸然。仅以《小雅》中《蓼莪》篇结束此文,只愿家乡的亲人身体健康。更愿天下老人健康长寿。“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榖,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