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有限的,所有的相遇,都是漫长的告别。
我一直都知道离别无可避免,可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我多希望一切都只是错觉。
从记忆开始,祖父就已经退休在家,和祖母两个人悠然度日。印象中,祖父祖母养过一只大白鹅,可我所能记得的,仅止于有这么一只白鹅而已。相比之下,记忆更清楚的,是满满一鸡舍的公鸡母鸡,每次鸡舍打开,就争先恐后往外跑,跑的满院都是,还有一群毛茸茸的小黄鸡,叽叽喳喳跟在妈妈身后。院子后面有两棵柿树,每年都会接很多柿子,至少我当时觉得很多,可以够我吃很长一阵子,祖母把生柿子摘下来,装在塑料袋里去涩,通常,还会在袋子里放几个苹果。每次看到,我就开始期待,还要几天,这些柿子才能熟透呢?柿子树旁边有几株枣树,到了枣子成熟的季节,每次回家,祖父都会带我到树下,用竹竿打一些下来,任我在树下欢快的捡拾。
农村有鼠患,祖父会把零食用篮子装起来,挂在屋檐下防鼠,我回家的时候,他就踩着凳子,上去取下来给我。从很小的时候起,那个篮子就装着我对零食所有的幻想。表姐们总觉得在所有的孙辈里,祖父母最疼爱的是我,而他们对此也从不否认,每次想起,又愧疚,又得意。
白鹅从我记事起就没有了踪影,后来,鸡舍里的鸡渐渐少起来,最终没有了踪影,柿子树也一天天枯萎起来,最终只剩下一根树干挺在那里。只有枣树每年都还有枣子生长,只是味道也再不如从前。当时的我,只是遗憾没有好东西吃,从来没有想过,所有这些,都是因为祖父母逐渐变老,再也没有力气照料它们了。
大概是因为从记事起,祖父母就已经定格在老去的模样,这些年来,我竟一点都没有觉得他们日渐衰老。长大之后,离开家乡,每次回家,更是匆匆往来,形同过客。我知道,三十多年来,我一直都知道,他们终究有一天会离开,只是,三十多年来,我也一直暗自庆幸,庆幸他们可以多在这世间陪我一天天成长。就好像,会一直这样下去。“或许,他们也会像外祖母一样长命百岁,然后陪着她一起守望着整整一个世纪吧”——我曾经这样想。
然而离别终究会到来,猝不及防地一下子到来,好像一下子要把这些年的幸福,统统都拿走似的。急促到好像一切都不真实。短短一年里,祖母和祖父竟然相继离开,而我,还一直觉得这都不真实。还是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还能看到他们,好像一转身,你思念的人,就会再出现。好像许多年前,某个夏天的傍晚,祖父还会牵着我的手,在夕阳下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两句诗虽然意境很好,但是结构反了,应该说‘只是近黄昏,夕阳无限好’”,懵懂无知的我,从此便一直记得。
昨天父亲说,老家的屋子,今年大概还可以住,过了今年,怕是会渐渐长草荒芜,便不能再住了。我突然想起满院子的鸡,想起柿树枣树,想起今年回家,再不能钻到祖母床上,握着她的手撒娇,好像自己还只有几岁,想到再也不能听到祖父似乎不着边际,却又不无道理的批评。悲伤好像才穿透层层屏障,蓦地涌了上来,不能自已。我知道,这场漫长的告别,直到此时此刻,终于说出了再见。
我也知道,在不远的前方,还有许多次告别在等待。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终究是有限的,所有的相遇,都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只是,每一场离别,在说出再见之前,我能不能更宽容、更珍惜呢?如果离别不可避免,至少,让我少一些遗憾吧。
长歌当哭,谨以此结。
